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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終於找到了地方，用力敲門，等待了許久許久。老僕人卻不等他自我介紹，就說：我家主人不見客。

他堅持一定要把信交給老主人，他還強調，他可不是哪個無足輕重的傢伙。

老僕人猶疑了一下，不太情願的領著他走了進去。

經過一小段暗道，他們進入了一小房間。房間裡有扇被窗簾遮住的窗戶，還有一張桌子，一張沙發，沙發上坐著一個全身裹著毛毯、一動也不動的矮小老人：厚厚的嘴唇，隆起的額頭，又尖又薄的鼻子，半張半開的眼睛都不瞧他一眼。

他問：「是教授先生嗎？」

不然是誰？老僕人說。

他用遲疑的手將《算學研究》獻上，小老人卻似乎不太想伸手。他壓低嗓門，開始向教授說明自己的來意。他有個想法，卻找不到人談，他似乎覺得：歐基里德的空間並不像《純粹理性批判》裡認為的，是人類的一種直觀形式，我們所有的經驗都必須服膺它。歐氏空間其實是一種幻覺，一種美夢。真相其實很可怕：「兩條平行線永遠不可能相交」的命題從來沒有被證實過，歐基里德沒有，任何人都沒有。它絕不像我們所以為的那樣是自明的，他，甚至懷疑，此命題根本就錯了。也許根本沒有所謂的平行線，也許空間根本就允許我們去假設：有一條線，直線旁邊有一個點，通過這個點我們可以畫出無線條與此直線平行的線。唯有一件是能確定的：空間是皺摺不平的，是曲面的，是非常奇怪的。

他第一次說出這種話，說得很好，字彙幾乎是源源不絕的湧出。他認為，在戶外找三顆星，連接這三個星形成一個夠大的三角形，然後精確測量其角度，我們將會發現，其內角並非如我們所預期的一百八十度，這足以證明這個三角形所構成的是一個球體。

他正說得口沫橫飛，抬頭看見天花板上有個蜘蛛網，一共分為好幾層，彼此鬆散地交織著。人類總有一天能進行這樣的測量！那當然是很久以後的事。目前最重要的是，他需要這個人的意見，一個不會把她當瘋子、能聽得懂他講話的人。他需要這個人的意見，因為他是這世界上教過最多空間和時間的人。他幾乎用半跪的姿勢走向對方，希望在這高度下，自己的臉正好能迎上小老人的臉。他真的由衷期盼。而那雙小眼終於瞧見他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「香腸。」康德說。「叫夥計去買香腸──還有星星，順便也把星星買回來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高斯不說話。


──取自：《丈量世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