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港新儒學姑且不論,台灣儒學一詞的出現,似乎已有十餘年。若就專書來看,有陳昭瑛的《臺灣儒學:起源、發展與轉化》與《臺灣與傳統文化》,潘朝陽的《臺灣儒學的傳統與現代》;若就學術社群來看,台灣大學曾有「台灣儒學與教育文化研究室」之計畫,建國科大則有以許炎初為代表的「建國儒家」之倡議。當然,以上種種,僅為初步的蒐羅網集,更完整的輪廓,仍有待一番工夫。
儘管如此,綜觀既往研究,雖有立基於台灣經驗的儒學研究,卻少見正面回應台灣社會問題的儒學研究。一方面,受限於威權體制與冷戰格局,戰後儒學研究要不有口難言,要不挺身於反共陣營,雖有少數例外,整體而言,卻逐漸喪失儒學的批判力。一方面,儒學與中國文化與漢族中心主義三者間的連結,始終糾纏不清,而隨著台灣意識的覺醒,在封建落後保守反動之外,儒學又被貼上不愛台灣與反台獨的標籤,這本非問題,問題在於儒學卻悶不吭聲。
批判力與在地意識的闕如,可以說是當代儒學的盲點。
當台灣社會崇拜經濟成長,當台灣社會信仰開發至上,當台灣社會對公共議題感到麻木不仁,當台灣社會朝著新自由主義化(私有化、商品化、金融化)大步邁進,欠缺批判力的儒學,無能力挽狂瀾。當台灣社會在追索自己的根,當台灣社會在檢討過去的錯,當台灣社會在反省過去的恨,與中國畫上等號的儒,卻被排除於──同時也自外於──台灣主體性的重構過程。儒學重視義理與修養,但是當義理與修養與社會實踐脫了節,儒學也就與社會脫了節。
在此,我無意否定既往的(台灣)儒學研究,我想要採取的嘗試,毋寧是以既往研究為基礎,重建儒學的批判力與在地意識。本於這樣的嘗試,我所謂的台灣儒學,並不僅僅是在台灣曾經出現過的「儒學」(例如書院、鸞教、詩社),也不僅僅是在台灣從事研究的「儒學」(例如當代新儒家),前者屬於台灣史的範疇,後者則屬於思 想史的範疇。我所謂的台灣儒學,是將台灣與儒學放置於一個對話關係,以台灣的經驗來豐富儒學的內涵,以儒學的實踐來回應台灣的挑戰。以此為前提,我姑且將台灣儒學的課題分成六個科目:安身、為政、行道、德治、禮運、立命。這六個科目各自對應但儒學的六個關鍵概念:學、正、道、德、禮、命。
安身科,問得是「何以安頓身心」,屬於義理學與修養學的範疇,是向來儒學的長處,也是儒學之所以是儒學之處。立命科,問得是「如何面對共同體的存在」,屬於文化研究之範疇,此幾乎為向來儒學之所無,卻勢必為台灣儒學之所以為台灣儒學關鍵之處。行道科,問得是「何來所謂理想」,屬於政治哲學的範疇;禮運科,問得是「如何看待共同體的歷史」,屬於歷史哲學的範疇。向來儒學對此兩者雖有著墨,卻少有能採納政治學、社會學、史學之洞見者。德治科,問得是「為何重視道德」,在當代社會,道德與法律雖然分化成兩個領域,但道德問題與法律問題卻仍然緊密相,故屬於倫理學與法理學的範疇,向來儒學對此意見甚多,卻也最為雜亂。為政科,問得是「為何從事改革」,屬於實踐學的範疇,實踐學意指實踐理想之學,有策略、有權謀、有計畫、亦有信念,兼及義理與修養,又涉及社會哲學與政治哲學,寓修養於改革,寄改革予修養,是向來儒學欲言卻未能言之所在。何以安頓身心,問安頓之本源;何來所謂理想,問理想之方向。為何重視道德,因為要從事改革;為何從事改革,出自於重視道德。如何看待共同體,其實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歷史。如何面對共同體,其實也是如何面對自己的存在。
誠然,種種範疇僅為概略分界,赤手空拳面對問題,本來就不必帶有太多預設,劃定範疇,亦僅為方便討論而已。
以上,茲為題解。